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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九蝉

HU JIUCHAN
胡九蝉

胡九蝉得大象之意:在写实之后

2016-10-17 09:57:23 来源:艺术家提供 作者: 孙中曾

胡九蝉先生作品,可以用四字为品:拙意古趣。这四字的共通性,就是在写实之后所具足的美感经验,拙、意、古、趣四字,分别意味着四种美感经验的殊胜之处。作品《松鹤延年》用笔拙朴、构图古雅、隐喻所指“松鹤延年”、而鹤眼所视、趣味嫣然。拙意古趣,夺自天成。荆浩言:“气者,心随笔运,取象不惑。”是以“象”为现实事物的呈现,就胡九蝉先生“拙意古趣”言,就是“不惑”于象,且能得“意”于象,不仅得“意”于象,而是夺取“意”中之大者,这犹如《易经》、《大象传》解释六十四卦象,取大言象,是以“大象之意”称之。

松鹤延年1

拙意古趣

今言“拙意古趣”四字的美感经验,所谓“拙”字,可追至老子“大巧若拙”的文本与思想。也就是一种拙巧间的工夫关系。但在传统绘画的美感经验,所谓“巧自拙生”的工夫,是以作品的用笔与运笔为关键,华琳《南宗抉秘》言:“学者须笔笔皆着实地,不嫌于拙。迨至纯熟之极,此笔操纵由我,则拙者皆巧。”,所谓:“处处落到实处”是指着“拙”与“实”的关系,显示“用笔”品监工夫是以“拙”为“实”,是以,“拙者皆巧”的指涉,可以明确指述,巧拙的分判是因拙成巧的笔法。顾凝远在《画引》中对于笔用之拙的论点,更加明白,他说:“工不如拙,然既工矣,不可复拙。惟不欲求工而自出新意,则虽拙亦工,虽工亦拙也。”顾凝远强调拙可入工,工却不可入拙的不可逆现象。所以“拙”之可贵,贵在“惟不欲求工而自出新意”一句,点明用笔必须“以拙”为主,“新意”为变,才能取得“虽拙亦工,虽工亦拙”的美感。

第二,黄钺在《二十四画品》中第八〈朴拙〉言:“大巧若拙,归朴返真。草衣卉服,如三代人。相遇殊野,相言弥亲。寓显于晦,寄心于身,譬彼冬严,乃和于春。知雄守雌,聚精会神。”黄钺所言,指出“拙”之所以为美的美感经验。首先,拙所相应的价值有二,一是“朴”、二是“真”。朴与真的表现为何呢,黄钺使用譬喻的方式解释,就像是夏商周三代之人,虽然衣着草编的衣服,衣不华丽,但在野地相遇,却更加亲近。“弥亲”语出《仪礼》,与婚嫁之礼相关。这指说“朴拙”的外在却有着更加“亲近”的实质。这背反的现象,是把更加真实的部分隐喻在不明之处,把看不见的心,用看得见的身体来表达。像是画家处于严寒困顿的冬季,却用着和薰的春天来表现。我深知外在雌雄之别,但守着雌道,让精神得以聚集光大。这是朴拙的真正状态与作用。所以拙朴的美感经验是比“美”的表现更加真实的“美”,这是“拙”的“真”与“美”。

第三,笪重光《画筌》在篇后言:“仆以患足,守拙深山,离群索居,同于木石。”则是以“拙”为“德”的隐言,隐喻“拙”与“德”的同一性。而“德”又显出“笔”的真象。

华琳与顾凝远是以“用笔技法”及“运心于笔”的方法来言画“拙”成巧的用笔与历程;黄钺以譬喻的方法,解释了“拙朴”比美还“美”、还“真”的美感经验。最后,笪重光则以德性之“拙”来论“拙”在审美的必要性。

至于“意”之审美,方薰在《山静居画论》讲得直截,其言写意与写生差异所在:“今人画蔬果虫鱼,随手点簇者,谓之写意;细笔钩染者,谓之写生。以为意乃随意为之,生乃像生而肖物者,率不知古人立法命名之意焉,写意写生,即写是物之生意也。工细之笔,只貌其形;写意之法,盖遗形而取神耳。”“形”与“神”的差别在于“生意”的取得,这“写意”的观念,具有长远传统。

荆浩《笔法记》中言:“画者,画也。度物像而取其真。”又言:“似者。得其形,遗其气;真者,气质俱盛。”显示“气”是物像的精神,与外观形式的“形似”不完全相关。能够得到物像的“真”,才是艺术真正的气韵精神。

是以,传统绘画的美感,来自“物像”中所汲取而出的“真”与“气质”,或者后来所称的“生意”与“神”。无论何者,都共同指向“形似”、“物像”、“像生”或“肖物”的不足,而超越这个不足才是更加具有美感价值的作品。写意审美的基础是超越“物形”“肖像”的形似之外,“生意”自物形中超脱而出。

传统中国绘画的审美面向,与西方有着较大的差异,就在“以古为美”的审美评判,以“古”为审美范畴的理解,王国维对“古雅”范畴的提出,说的最为清晰。王国维指出,传统以临摹而进的艺术取向,存在着“以古为雅”的美感经验,这美感经验之所出,来自于传统艺术器物中的气韵精神。

恽格在《南田画跋》中言“古”之为美的诠释,颇能解出以“古”为美的所在,其言:“作画须优入古人法度中,纵横恣肆,方能脱落时径,洗发新趣也。”点出“古”字真意。所谓“古人法度”与“新趣”的完成,正是古雅所形成的美感经验,既依古之法度,但又从“古”的法度中“脱落”时径。寻得“新趣”,所谓“洗”与“发”字用得极为真确,洗字本意在于去芜存菁,保留了“本在”的东西;而“发”字则在于创新产生新的东西,“兴发”正是由本有再加上新的东西,这就是由“古”而兴发新趣的历程。所以“古”之为美与“洗发新趣”间,成为审美点评的互训。

至于由“古”入趣最有体会的,莫如明代山人陈继儒,他在《妮古录》〈序〉中言:“予寡嗜,顾性独嗜法书名画,即三代秦汉彝器瑗壁之属,以为极乐国在是。”又言:“妮”字字义是“软缠之谓”,对于“古”的深情趣味若是。陈继儒所撰《妮古录》,直指“古”的美感与趣味,古既是古物,同时古也能够产生极乐国的世界,让人沉浸于古的范畴中,品味“古”的美感经验。这意味着,美感既来自“古”所生成的趣味,也来自“古人法度”的方法及趣味。古之法度既指前贤所绘作品及其方法,得古之趣,就是作品所造就古之趣味的方法,也是古之审美的范畴。

作品是否有趣,这“趣”的美感经验,或说是,趣味在作品上的审美作用,就必须论及“趣”之所来,以“趣”作为美的一种领悟。《山静居画论》中有一段论述,其言:“书画无论工拙,文士操笔,便得兴会,所谓游戏皆有三昧也。可知天趣高妙者,无所不可。庸俗辈虽专工画道等,无谓耳。”方薰所言“文士操笔”的文士,不是阶级的区分,而是能够进行深度文化洗链的文人,经由兴发应感而产生绘画美感的趣味。简言之,趣味之得,是兴会所致,兴会的产生,是由深入文化并积淀而成的文人所致。

是以兴会一词的作用,解释了趣味产生的因,趣味之成,则是兴会所结的果。因果间,王士祯《池北偶谈》所言最为精确,其言:“大抵古人诗画,只取兴会神到,若刻舟缘木求之,失其指矣。”言及“兴会”的来到,就是因事物而生的直接感发,重要的是,“兴会”无法依固定模式取得。“文士”与“兴会”两者,一是具有文化洗链的人;才有兴会而得的能力。类比的说,这是一个得到趣味的前提。

就方薰言,作品的真正趣味来自“游戏三昧”的作用。方薰言:“所谓游戏皆有三昧也。”言简意赅,这游戏三昧指出“趣味”真正的本质。游戏三昧语出《大般若经》,鸠摩罗什译《摩诃般若波罗蜜经释论》〈序品第一卷〉:“尔时,世尊故在师子座,入师子游戏三昧,以神通力感动三千大千世界。”玄奘译“尔时,世尊不起本座,复入师子游戏等持,现神通力。”鸠摩罗什译的“三昧”即是玄奘译的“等持”,语意是心保持在恒一的境地,也是“止观”的“止”,“禅定”的“定”之意。师子即是狮子,所以游戏三昧的原文即是“狮子游戏三昧”。那这与“趣味”有何关系呢!

“游戏三昧”是表现“天趣高妙”且来去自如的状态。方薰言,文士的兴会,就自然能够表现出“天趣高妙”的画作。所以,文士、兴会与天趣高妙三者是同一的。“天趣”就是作品的“趣”之所以然。

“狮子游戏三昧”的意义,透过简单的图像化,可以简易明白真正的意义,因为狮子的能力超过了鹿,所以出入鹿群非常自由、无谓与自在。就像绘者,有文士深厚的文化能力,自然能够自由的进入趣味的境地,无所畏惧的转换。《维摩经》言“神通虽大,能者易之,于我无难,犹如戏也。游通化人,以之自娱。”《智度论》言“戏名自在,如师子在鹿群中,自在无畏,故名自在。”所以“游戏”二字,恰可指说“趣味”是如何能够达到“自在而得”、“无所不可”的状态。

松鹤延年与八象成道

胡九蝉先生的画作,品以“拙意古趣”四字,自然能品得画作真味。以“拙”为例,胡先生每一作品无不以“拙”为巧,也无一不以“拙”为依归。以用笔为言,笔法上,笔的拙意可以分为顺与涩两种表现,用笔有涩拙、与顺拙二者。涩拙笔法一皆以停、顿、一波三折意为主,顺拙则以童趣用笔的随意、快意为主。两者交相使用,在顺、涩之间,拙意露现,趣味横生。

《松鹤延年》即可明白眼见两种笔法交叉使用,用笔明快、俐落又生童趣者,如松之树干与针叶,是顺拙一路笔法,表现用笔之顺意、直截毫不犹豫的明快劲道,正是快意的顺拙之长;笔之用之于鹤,则兼用顺、涩拙笔,以涩拙笔路,只见鹤之尾翼及羽翼,墨浓意古,顿拙有力。而鹤首与鹤颈用笔,则顿涩古朴、力量遒劲。眼睛顿涩,中间一点,颇引延年之趣。用笔在顺、涩之间,重墨大胆落笔、依笔之拙而带出生趣古意,实是胡九蝉先生高明所在,同而,用笔一路可与前贤并驾之处。同样松鹤题材,比之齐白石与李苦禅,在拙顿之间,胡先生松鹤延年图更加古意盎然。

松鹤延年2

若以“新趣”二字言,《八象成道》图趣味天成,自然而然,不落窠臼。在主题、构图与隐喻上,极富创意。近代诸大家,徐悲鸿画马为着、李苦禅以鹰称绝,李可染牧牛为题,黄胄写驴出色,大写意创作之难,首在主题对象。胡九蝉先生以“象”为对象,突破诸家故事。

其二,《八象成道》之意,有文化转义之趣。佛家“八相成道”,言释迦摩尼佛以八种相而成道,“成道”历程是依人间所经历诸“相”以成,这是佛家重要熟语。胡九蝉先生以同音转义的方法,以音喻义转为“八象成道”。就衍生隐喻言,《易·系辞传》所论,是以“象”解《易》,易所成之象,就是所谓的“道”,这透显出十分有趣的转义。就意义面向言,《易》以八卦象解释世界人事,此即周易之道。周易成道以八卦为象,所以成其“八象成道”的隐喻。是以“象”言“易”,以“易”成“道”。画意在音、义、与隐喻转义过程中,随机而出“兴会”与“文人”的自由、自得,充满“天趣高妙”之趣。

其三,以“象”通贯于道,有朴质古意境界。若就“古人法度”言,胡九蝉先生以齐白石、李苦禅为师,在大写意的用笔用墨上下功夫,如前所言“优入前人法度”为方,运用齐白石淡墨色块、留白成线、以笔墨留白写成虾形的方法,运用到大象形体的构成,独具精神。在前人法度基础上,独创新趣。

其四,一洗前人颜色旧轨范,以蓝色或粉红为主要颜色调性,发前人所未发。郑善禧以兰屿为题,颜色构成以蓝海、青绿山色为主,是时,以水蓝为主的海洋色块引入水墨用色之中,颇具新意。胡九蝉先生的《八象成道》,用色除简单明快外,颜色清新、大胆而有新创之意。这接续着传统至今的写意精神,在现代、或称为后现代的时期,可以看到传统重新接续的新发展。

八道成象

写实之后与大象之意

写实之后,是我们处在现代之后,经历一个中国绘画的现代建构,之后,如何在我们绘画的世界中成为现代之后呢!在世界的绘画语汇中,或说,以西方绘画理论体系为主导的美感价值中,西方意味着世界的经验,并在我们各自的文化体系中,无可避免的经历三个范畴的界定:传统、现代与现代之后。这三个范畴是判定绘画的三种属性,经由属性的理解,我们得以形成认识,进而进行解析与解释。这是对应于艺术的三种美感经验。

同样的,中国绘画在我们绘画体系的理解与建构中,我们非常艰困的从我们所理解的世界中,艺术的先锋们不断的自我断离、学习西方,然后成为一个自我的新认识与存在,这几乎是上世纪中国艺术发展历程中的一个缩影,更是一个发展向前的主要历程。写实为绘画基础的思维,不分新旧,皆有一致的立场,徐悲鸿是最清晰的指标,即便源出于传统画院的岭南画派,仍以写实为折衷东西的重要方法。

写实与写意,是中国传统艺术中最核心的两种分判,董其昌论宋画曰:“晁以道诗云:‘画写物外形,要物形不改。诗传画外意,贵有画中态。’余曰:‘此宋画也。’”董其昌强调,画虽以形似为根本,但如何在画外言“意”,表达出形似之外的“态”方为画中的“美感经验”,这是董其昌言:“以笔墨之精妙论,则山水绝不如画。”对笔墨“美感经验”的精论之钥。在所谓“形似”的基础之外,如何“夺取”山水自然中的绘画美感,是绘画的美感经验,不同于自然造化的美感经验,这是中国“写意”美感经验的重要基石。

写意所重意趣,何为意趣!金农在《冬心画竹题记》有段令人耳目一新的小记,其云:“唐宋以来,写竹枝者不尚丹青,专用水墨。大半出于高流胜侣之笔,非画史俗工所能也。其于坚冰积雪时,乃见此君岁寒之盟,与梅兄松叟久而勿替也。”金农所指,水墨表现的另一个关键,是因为竹与梅、松为“盟”,在“坚冰积雪”的困境,仍能依约赴盟,所以写意的意趣,就在世人皆知“松竹梅”岁寒三友的德性,这就是金农所言的“写意”。不以“丹青”颜色的形似为主,反之以“意之所指”的意义为重。也就是“水墨”画竹,能够表现笔墨之精妙,能得“画中态”的美感,以“岁寒之盟”为竹态之“意”,金农与董其昌为同调,得取写意旨趣。

至于画竹、画山水,画花鸟虫鱼,画物画人之间,写意之所得,不再尺轴画面之间而已,所谓画中妙处,其隐逸奇趣还在尺寸之外。陈继儒《书画金汤》言〈善趣〉,共一十七趣,趣之所由共有:赏监家、精舍、净几、风月清美、瓶花、茶、笋橙橘时、山水间、主人不矜庄、名香修竹拂晒、考证、天下无事、高僧、雪、与奇石鼎彝相傍、睡起、病余、漫展缓收。这是写意能有“趣味”之所自,堪称晚明品赏逸品、神品的神髓。

陈继儒的金汤之说,与绘者精神的承继有密切关系,金农书写《冬心画竹题记序》时,首言:“去春先生病起,目蒙耳聩之状,辄自爱惜名山,老疾时时动念,今夏四月,轻舟短櫂,别剡中诸胜,过吴兴,揽苍弁、鬫大雷、下侵太湖,狎洞庭,揖林屋,品第茶,经慧泉,泉上蹑良,常憩招隐,复渡江,访焦先,瓜牛庐,又至广陵,客谢司空寺,无日不为此,君写照也。”金农所撰山水行思,岂不相应于陈继儒《金汤》于后。这两相呼应的行脚与美感趣味的酝酿,是传统绘画积蕴在胸次的美感积淀,挥之而出,因此而有奇逸神品。

胡九蝉先生的作品,在大写意的传统中,其定位正处于“写实之后”的新动态,陈继儒所言之金汤,金农津津乐道于名山品茶的写照,实与“守拙深山”、“同于木石”的隐德相呼应,传统绘画中写意所重,并非肉眼写实能达,也非形似逼肖所能论及。写意古雅,修德成性,最为珍重,品地享赏间,得意品趣。胡九蝉先生大隐于市而乐道,守拙之功而修德,如是,是要夺得写意的气韵精神乎!

孙中曾(SUN CHUNG-TSENG)作者简历

作者为文化大学哲学博士;清华大学历史所硕士

现为专业艺评家;都江堰国学院执行长;亚太综合研究院研究员;岱玛金诚国际总顾问;国际艺评人协会常务监事。台湾中国文化大学哲学博士;清华大学历史所硕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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